失黑之夜
发表时间:2011-02-06 作者: 编辑:糖糖 来源:未知
黑夜啊!故乡的夜!如果,如果我将再不能见到你真实的颜容,再也不能在你怀中、在黑暗中自由地来去,如果我的乡亲要在视同白昼的光亮下袒露他们沧桑的心事,那将是,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失落呢
我极爱黑夜! 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罢!记得母亲曾告诉过我:在我呓呀学语时,每时夜幕降临,村庄一片沉寂,顽劣的我会陡然安静下来,不哭也不闹,只是瞪着眼望着窗外。 稍稍懂事后,听母亲这样说,总会把这作为一个笑话在伙伴们面前恣意张扬,等到再长大一点,重温儿时的“轶事”也是轻描淡写地一笔而过,而如今,在远隔千山万水的陌生之地,面临着几十年时空蔚然的距离,在异乡,我终于了悟:为什么对黑夜竟会有如此执着近乎痴迷的爱,也终于相信,喜爱黑夜,其实并不是出自偶然。 总是喜爱在黑夜踽踽步行,无止境的黑暗延伸着无止境的思考。我在暗夜里行走,伴着对前路无法预知的探索的快乐,伴着那尚不知名又似乎永无尽头的小路,有时侯,禁不住想:要是能这样一直不停走下去,人生又将有怎样的一种际遇呢! 另外,就是在深夜舞厅散场后,从五光十色、旋红叠翠中走出来,汇入茫茫暗空中,如水的夜风轻抚我躁动的心,清凉的幕色平息来自尘世的躁动,思绪不知怎的回归于空灵、幽深,似乎这世上行走的不过是我的躯壳,我的魂灵却在永夜里自在地悠游,象是夜的精灵。 在城市里生活久了,时不时地,常会浮起一丝遗憾。城市的夜,脂粉味太浓,反而会觉得庸俗,在自然面前,它那样不切实际地张扬着,隐藏些许难以言讲的丑陋交易,不堪一看。对我而言,夜,应是高深莫测的,带着一点点前路未卜的忐忑和惶惑,而不应是四处飞溢着流光炫彩、灯红酒绿,真正的夜,应多一些厚重和安宁,少一些浮华和孟浪。 所以想要领悟黑夜的妙处,非得去农村不可,在那里你才有可能了解什么才叫真实得无可挑剔的美,什么才是自然毫无烟尘渣滓。 也极爱在家乡的黑夜步行。 那时侯,村子里的人家相互都隔得很远,必须要独自穿行一段路程,尔后才能隐约看到一点昏黄的光。漫步在乡村小道上,黑夜把一切点缀得空荡旷远,繁星下,大树兀立着,像个哲人在沉思,猫头鹰的叫声短促而凄厉,极远又极近。这时外婆故事里的“红毛野人”以及童话里那些精灵鬼怪顿时在你印象中鲜活起来,你这时会有点毛骨悚然,似乎这些东西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跳将出来,你于是胆战惊心地低头急行,直到看见一旁小房子透出轻微的灯光,那种恐惧的刺激,那种紧张后的释然,人生滋味,便在这一路上尝了个遍。 这便是儿时,我对黑夜的一种体味,当时,只觉得它神秘诡异,充满着无穷的诱惑,然而,待要将它具体地表述出来又使我茫然,许是这黑夜的浑然质朴,着实让人无话可说;又许是它太过博大,远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楚。又或是...... 这许多的或许,大概只有我的那些世世代代与之相随相伴的父辈乡亲才能真正品出其中的况味罢! 对他们而言,夜是天堂,是一种与生活困顿相生相随的快乐的存在。 当夜幕低垂,一弯孤月悬空,疏星明灭的天穹变成深黛,池塘边青蛙开始唱歌,不断有流萤在草丛中飞来飞过,劳碌一天的乡邻们三三两两从家里走出,聚集在村庄的晒谷场上休憩闲聊。老人们常是一杆旱烟,一杯小酒,陈年往事便在缭绕的烟雾里回旋往复,间或酒上心头,其中一个红脸老汉便会大喝一声,在众人的嘻笑中跳上长板凳,手中挥舞着烟枪顿时变成指挥千军万马的令旗,他就在这晒谷场上号令三军,什么“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什么“诸葛亮大唱空城计”说到精彩处,总会引起底下看客们一阵叫好。 男人们却很安静,这些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默默耕作的汉子,仿佛只有到晚上才能真正御下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他们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田里庄稼的收成,思索着明年该给地种上啥样的新品种,也寻思着怎样才能让女人穿上她念叨了好久的新衣。夜风徐徐吹来,暮色深深处,不知是谁凭空拉起了二胡,悠扬凄美的二胡声飘游在村庄的晚空,这音律里充溢着太多的困惑、叹息、茫然和挣扎,还有的则是对明天的希冀,尽管这希冀是何其的渺茫。 女人们的话题却是永恒的孩子和日子,哪家小孩功课好,又得了啥奖状,是她们骄傲的本钱。她们间或也谈论自家的男人,带着些许埋怨的神色,私下里却是又爱又恨的,这些善良的女人们,其实最懂男人了,她们知道男人心头的苦和肩上担子的负累,也从不在男人面前说什么,真是被日子拖苦了,才会在同伴面前偶尔发一两句牢骚,那些牢骚也是极浅极淡,不留痕迹的那一种。 夜色如水般愈发沉静了,月亮钻入云层,隐没了踪迹,星星却较先前明亮许多,在半空黠黠地睁着眼,不远处,一对恋人轻悄悄地逃离了众人的视线,依偎进了小树林,四处追着打闹的孩童累了,他们躺在祖母的蒲扇下恬恬地睡去。场上的人愈来愈少,夜已深沉了。然而,过不了多久,白昼是要到来的,不仅白昼,那无休无止的现实也终究会来,农人们一一坦然接受,从不抱怨。生命里并不是完全的卑微与劳作困顿,还有欢乐。白昼过去不是还有黑夜吗,生活中到处都是希望和慰藉,就像黑夜是农人的慰藉一样。 只是这样的夜,今后再也见不着了,村里正在修公路,师傅们隔着不远就竖起一根电杆,上面嵌着明亮的灯,过不了多久,路灯就会陆续亮起来,这诚然值得高兴,却让我惆怅。 黑夜啊!故乡的夜!如果,如果我将再不能见到你真实的颜容,再也不能在你怀中、在黑暗中自由地来去,如果我的乡亲要在视同白昼的光亮下袒露他们沧桑的心事,那将是,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失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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